形同“吸毒”的一“笑”而“过”

　　——知名毒品犯罪辩护律师汤建彬就笑气事件接受南方都市报专访

　　笑气更多作为一种食品添加剂被滥用，专家建议将其列为管制毒品进行管理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17年07月16日        版次：AA08    作者：吴斌

　　近日，中国赴美留学生吸食笑气上瘾，致身体严重损伤的事件，引发了持续关注。近年来，原本在医院用于麻醉，在蛋糕店或咖啡馆用于制作奶油发泡的笑气，慢慢变身为“嗨气球”，潜入酒吧、KTV，甚至学校。据南都记者了解，笑气实际上更多是作为一种食品添加剂被滥用。对此，专家建议可以将笑气列为管制毒品进行管理。

　　一般用于牙科麻醉 要配合心电监护仪使用

　　笑气更多是用在医院和蛋糕店、咖啡店。据宁波戒毒研究中心网站介绍，笑气的轻微麻醉作用于1799年就已经被发现。该气体早期被用于牙科手术的麻醉，现用在外科手术、无痛分娩和牙科麻醉和镇痛作用。当用静脉注射后，病人并不入睡，但痛觉可以完全消失。这种分离麻醉的技术，可以让患者既保持意识清醒，又能够让患者对疼痛没有任何感觉。

　　在口腔医院和牙科诊所工作的医务人员告诉南都记者，笑气在牙科中的麻醉一般用于小朋友等可能不配合医生的患者，这是一种呼吸道麻醉，往往需要配合使用心电监护仪。在国内比较少见，国外较普遍，“主要起到镇定的作用”。“吸入笑气镇痛装置”——一种由主机、脉搏血氧指夹探头和液晶屏等组成，用于在口腔治疗和妇科人流及分娩时进行镇痛的医疗器械，被食药总局作为三类医疗器械来管理，但使用者吸入的是笑气和氧气的混合气体，并非仅仅笑气。很多吸食者的问题在于吸食纯笑气会让人缺氧。

　　三类医疗器械是管理级别最高的一类医疗器械，主要是一些植入人体;用于支持、维持生命;对人体具有潜在危险，对其安全性、有效性必须严格控制的医疗器械。医学麻醉用的笑气气瓶，并不容易直接接触到，也不是一些公众滥用笑气的主要来源。绝大多数笑气吸入滥用者主要来自装在微型钢瓶里的食品添加剂类的笑气。在事件发生之前，在网络上就可以下单，有的甚至几小时内送货上门。

　　奶油中加入笑气 会膨胀保持直立的状态

　　在食品加工行业，奶油中如果加了笑气，就会膨胀，使得奶油可以保持直立的状态，入口细腻。许多国际连锁店咖啡店，奶油枪中用的气弹就是笑气，但使用量不足以引起健康危害。

　　2015年1月，国家卫生计生委批准了氧化亚氮为食品添加剂新品种。在国家卫计委的网站上，氧化亚氮是一种助推剂，适用范围限定在“稀奶油(淡奶油)及其类似品的加工工艺”。正常情况下，蛋糕店或者咖啡店工作人员需要先买一把奶泡枪，再买一些笑气弹;使用时，先将牛奶装入奶泡枪，再将笑气弹的笑气充入奶泡枪中，奶泡枪挤出来的就会是蓬松的奶泡了。

　　现实中，那些吸食笑气的人也是用了几乎同样的工具，将笑气弹中的笑气直接充入气泡枪中，然后再用气泡枪将笑气打入气球里，方便吸食。北京大学中国药物依赖性研究所教授刘志民表示，食品工业用途的笑气中，笑气和氧气的比例不像医用笑气有明确的设定，有没有其他物质混杂，有不确定性。长期娱乐性使用，造成中枢神经系统缺氧，加上长期吸食造成体内B类维生素的缺乏，这些都会造成神经功能障碍。

　　危害

　　过量吸食笑气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近几年，有报道称，在我国一些夜店、酒吧里吸食笑气是公开的秘密。以一种将气体充进气球，贩卖给爱玩年轻人的方式存在着，被称为“嗨气球”。专家警告，过量吸食笑气，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国内有高中生也在吸食“笑气”

　　南都记者了解，英国曾一度流行吸笑气助兴，因此而导致的悲剧不断。相关数据显示，在2006年到2012年间，英国共有17人因过量吸入笑气死亡。2017年7月，“西雅图中国女留学生吸‘笑气’成瘾坐轮椅回国”的新闻引发关注。据当事人自述，她和几名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因为好奇吸食“笑气”，导致身心上瘾，不仅花光了几十万元，而且出现严重的副作用：幻觉来袭、手脚麻木、身体瘫痪、大小便失禁……今年年初，这名女留学生不得不放弃学业，坐着轮椅返回国内，现在北京一家医院接受治疗。

　　宁波市第一医院急诊科主任宗建平讲述了医院收治的一个笑气过量的病例，一名20多岁的宁波海归姑娘突发四肢瘫痪入院。宁波戒毒研究中心有关负责人介绍，被笑气危害的案例在宁波并非孤例，有高中生也在吸笑气。

　　目前，国内仅有的一篇关于笑气中毒导致神经系统受损的医学论文，来自中日友好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王丽。王丽医生目前已接诊5例相似病例。根据身体情况和吸食笑气经历的不同，王丽接诊的病人也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症状：病情较轻时，首先出现问题的是感觉神经，因此手脚发麻，呈“手套-袜套样”分布，部分患者还有疼痛感。随着病情进展，运动神经也受到影响，出现手、脚软弱无力，甚至无法行走、无法站立。接受住院治疗患者，均获得不同程度的恢复。

　　网上很容易买到笑气弹　　酒吧100多块也能买到

　　正是由于笑气在日常生活中，作为食品添加剂的常规用途，公众在电商平台上，都能方便买到。凭借这一“掩护”，一些商家打出了买气弹送气球的广告。广东一家出售笑气的卖家告诉南都记者，一盒十只装的笑气大概卖40～45块钱，一箱六十盒。这种十只装一盒的笑气在本地的酒吧里卖100块钱一盒。这名卖家表示，“在酒吧，一支笑气弹可以打两个气球，一个气球卖10块钱，如果打气球卖的话，一盒差不多可以卖200块钱”，净赚大约三倍。

　　经过最近一轮媒体关注后，淘宝已经下架了笑气弹类产品。然而，只要在百度和QQ上搜索，依然能联系上一些生产厂家，不少人也声称可以在淘宝上走付款流程。对于普通人来说，在网上购买笑气弹，仍然很方便。

　　一名卖家还说到，笑气弹在全国都卖得很好，必须要先预订，根据预订排单，不然现货没有多少。洛阳、沈阳等地一些商家也表示，笑气是持续消耗品，只会缺货。卖家也是接多少订单，发多少货，不会积货。个别店家还表示，“目前笑气产品比较紧张，有涨价的趋势。”如果不赶快订货，过几天可能价格和用量都不能保证了。

　　监管

　　谁来监管“笑气”？

　　是否应该列管为毒品

　　面对笑气如此“尴尬”的身份，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院长、精神卫生研究所所长陆林教授表示，目前，笑气获取方式简单、价格低廉，政府相关部门应联合起来制定管控措施，共同抵制笑气的滥用。陆林认为，对于“奶油气弹”类的食品添加剂，可开发安全的替代产品;针对不法分子利用笑气牟利的情况，应予以相关处罚，情节严重者，考虑予以刑事处分。

　　危险化学品?

　　不属于剧毒品和易燃易爆品　　没有强烈的流向监管要求

　　2015年1月，国家卫生计生委将笑气列为允许的食品添加剂。同一年，氧化亚氮也被国家安监总局、工信部、公安部、环保部、交通部、农业部、国家卫计委、质检总局、铁路局和民航局等10个部门，列入了《危险化学品目录(2015版)》。根据《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危险化学品生产企业进行生产前，应当取得危险化学品安全生产许可证。同时，国家对危险化学品经营(包括仓储经营)实行许可制度。未经许可，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经营危险化学品。

　　“店卖家在出售时，应具有危化品经营许可证。”某市安监局危险化学品和矿山安全监督管理处的负责人接受采访时则表示，虽然一氧化二氮在2015年被列入《危险化学品目录》，但它不属于剧毒品和易燃易爆品，因此在生产、流通和终端使用上，并没有强制的流向监管要求。这名负责人还说，普通的危化品买卖时并不需要特殊的手续，所以流通时难以监管，“到了个人手上吸食，也已经不属于安全生产范围。”

　　对于“笑气”作为食品添加剂在酒吧出售给年轻人吸食的现象，据南都记者了解，食品药品监部门也颇为难，一名食药监系统工作人员称，这是一个比较新奇的现象，如何管理没有定则，还需研究。

　　麻醉品?

　　在医疗领域更多是以医疗器械被管理

　　笑气在医疗领域更多是以“吸入笑气镇痛装置”作为医疗器械来管理，并未列入最新公布的2013最新版的麻醉药品品种目录和精神药品品种目录中。2015年底，中国又出台《非药用类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列管办法》，将一部分在医疗领域不作为药来使用，而是在实验室合成，通过化学结构伪装的新精神活性物质也列管起来。20 13年精麻药品目录和2015年增补的非药用类精麻药品目录决定了在中国哪些物质作为毒品来监管。笑气都不在其列，并不作为毒品列管。

　　对于警方而言，市面上的笑气是作为食品添加剂来销售的，要执法十分困难。有意思的是，笑气本身也被考虑作为一种戒毒的替代方法。由于目前国内戒毒方法单一、美沙酮戒毒药物自身存在成瘾性的现状，科学家开发了一种采用稀释氧化亚氮吸入速效脱毒的新技术用于强制戒毒。

　　“个人认为可考虑把笑气列入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品种目录。”陆林教授说，“因为与传统麻醉剂吗啡等类似，笑气也是精神活性物质，成瘾者的表现同样为冲动性食用、耐受及社会功能的下降。”那么笑气是否应该被上升为精神和麻醉药品，也就是所谓“毒品”来监管呢?“笑气滥用确实是一个应该引起重视的问题”，北京大学中国药物依赖性研究所教授刘志民表示，尽管笑气未列入“精麻药品”，但娱乐性使用笑气的情况从滥用性质上可以说是一种药物滥用，也就是俗称的吸毒行为了。

　　新型毒品?

　　列管毒品需要国家禁毒办认定

　　在欧美国家，有一类被称为“派对药”(party drugs)或者“俱乐部药”(clubdrugs)的新型毒品，最早在欧美国家的夜总会、酒吧、迪厅中被滥用。上世纪90年代后，“派对药”在全球范围内形成流行性滥用的势头，滥用群体从早期的摇滚乐队、流行歌手和一些亚文化群体，蔓延至以青少年群体为主的社会各阶层。滥用者往往对此类毒品的性质和滥用后果无正确的认知，滥用除导致严重身心损害外，“受这类物质作用影响，在极度兴奋、纵欲和放松状况下易发生各种越轨和违法犯罪行为，这对处于身心发育期的青少年危害极大。”滥用笑气也有类似的特点：年轻人在从众心理下开始吸食，从尝试性使用很快发展到强迫性滥用阶段。不少人因此建议，将笑气列为一种毒品来管理。刘志民教授解释，国际上对于药物列管的考虑主要是依据药物成瘾性、毒理学、滥用所造成的公共卫生和社会问题，对医学价值的衡量，综合这些因素来考虑是否列管，以及列管的程度。

　　中国毒理学会药物依赖毒理专业委员会委员、成瘾性疾病临床治疗经验丰富的医生何日辉表示，笑气在传播环境和使用上同“派对药”有些相似，但这并不意味着，笑气就一定要列入毒品目录来进行管理升级。何日辉说，管理升级固然可以对滥用问题的解决有一定帮助，但滥用成瘾问题是一个社会系统问题，更要重视滥用和成瘾背后的人群的心理问题。何日辉认为，首先要看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要经过流行病学调查和临床研究;即使是加强管理，也可以采取综合性的措施，而不是单一的列管为毒品，“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懒政思维。”目前可以对笑气的销售环节进行追溯。

　　毒品犯罪辩护律师汤建彬也认为，现在可以通过销售终端的实名制管理来控制笑气的滥用。以后，如果笑气的严重危害性若经过评估得到确认，也可以列管毒品。不过，汤建彬解释，列管毒品需要国家禁毒办认定。禁毒办认为需要对某种物质进行列管的，应交由国务院公安部门、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卫生计生行政部门等进行风险评估和列管论证。据他了解，对笑气的列管还未被提上日程。